有件事情。你臉上有面包屑。」

無論她的任務為何，她都不會說了。邁克想抗議，想提議陪她一起去，但是她又笑了。

他說道：「我能想到一個非常有趣的方式去掉面包屑，特別是嘴唇上的，但那需要妳的合作。」

她佯裝惱怒地望著天花板。「我確信你能。祝你上課順利。」

她作勢離去，但他不願讓她走。「妳要去多久？」

她又愁眉苦臉起來。「我不知道。」

「妳要怎麽去？」他沒辦法讓她用他的馬車；他已經派滕霸前往格嵐居，將他承諾的錢送去給艾美夫人。

「我會雇個轎子。」

她回到圖書室，從花束裏抽出一朵。然後她悄聲對女仆說了什麽，女仆點頭同意便協助她穿上披風。

邁克目送莎拉離去，房間確實因為她的離去而變冷了。但孩子們很快就要求他的註意，他花了一小時解釋印度人的覆雜文化及歷史。

事實證明管教這些孩子比從蘿瑟口中打探莎拉的去處要簡單多了。女仆終於說出消息後，邁克便匆匆趕上。二十分鐘後，他踏下帶著他搖搖晃晃走過愛丁堡的轎子。脾氣暴躁的轎夫伸手要錢，邁克才知道錢全花在買回莎拉的蝴蝶上了。

小徑那端有人大叫：「黎邁克，我來解決。幫幫小姑娘。」

是喬力，那個清道夫。他坐在地上背靠著燈柱，他的雙臂抓著掃帚。他的姿勢告訴邁克，他已經在這裏好一會兒了。

幫幫小姑娘。

莎拉遇上痳煩了？恐懼撕裂了他也使他加快腳步。他繞過轎子，沿著聖安德魯招待所旁的石墻奔跑。進入這幢古老建築的大門後，他匆匆躍過灌木圍籬，跨過黑暗時期(譯註：羅馬帝國滅亡的公元四七六年至一千年止)的石匠建的石柵欄。一群鷽飛了起來。松鼠也爬上老橡樹。

繞過轉角他便放緩步伐。

她坐在一個小墳上，粉紅色的衣衫在黑色石碑襯托下更加明顯，她的深藍色披風攤開如草席。她的手中握著那朵玫瑰。

邁克屏住呼吸看她身邊的墓碑上所刻的字：

此處安眠的是莎拉親愛的母親，

柏莉安

蒙主寵召於

一一六二年六月二十日

這段墓志銘與其說是對死者的讚辭，毋寧說是一個父親對自己珍視的女兒所流露的愛意。邁克認為羅斯公爵真是覆雜又難懂。

但是他在哪裏呢？

莎拉回頭瞥見邁克。

「你一路跑過來的嗎？」她問道。

「沒有。」他搜尋她的臉龐，尋找憂傷的跡象。她的眼中仍殘留著淚水的痕跡，她的鼻子也因哭泣而發紅。

「你怎麽到這裏的？」她問道。「你怎麽找到我的？」

邁克太過放松幾乎站不住，便倒在她身邊。「轎子與蘿瑟。」

莎拉俯視手上的花朵。花莖現在已經沒有刺了，她用指甲弄掉了。套句她的話，她等待了二十三年才來探望母親的墳。

他再次看向石碑。「很漂亮的石頭。」

她咬緊牙迎著風吸了一口氣。在他的註視下，她與悲傷對抗，並且戰勝了它。

她曾告訴他她的母親死於難產，但聽見是一回事，親眼看見墳墓又是另一回事，一種是情感上的知識，另一種卻深深觸及心中。孟莎拉已經在這裏尋得平靜；她已經獲得坐在這個經過妥善照料的墳邊的力量。邁克可以感覺到她的勇氣。

「孤兒院發生了什麽事嗎？」她問道。

他伸出雙手。「我活下來了，而且身上沒有留下疤痕。」

喉嚨深處傳出的笑更進一步證實了她流過淚。

「談談妳的母親。」

她扭轉玫瑰。「她是個來自維吉尼亞殖民地的孤兒。藍棋在宮廷裏遇見她。」

邁克想問她，羅斯公爵為什麽沒有娶莎拉的母親，但是答案並不是他的事。「妳長得像她嗎？」

「小時候。」她吸吸鼻子。「現在他們說我長得像我的父親。」

「他們？」

「我的茱莉阿姨，也就是藍棋的公爵夫人。他同意。」

他記得莎拉說過贏得公爵愛意的女家教。「莎拉，他在哪裏？」

她把玫瑰放在墳上。「我不知道，但是我會找到他，我已經準備好了。」

邁克心中充滿正義感。他站起來並伸出手。當她的手指碰到他的時，他毫無困難地扶起她。

「妳一定冷了。」他說道。

「有一點。」她打開披風。

邁克協助她穿上。「客棧就在附近。妳願意跟我一起到那兒喝杯溫酒嗎？」

「你願意把那幅畫給我嗎？毫無條件的？」

她的坦白完全出乎邁克的意料，他停頓了一下。

「如果你的回答是以『是，呃』開始，我就不理你了。」

邁克記不得上一次女人對他如此坦白是何時，但是世上只有一個孟莎拉。「我真的那樣做嗎？」

「總是這樣，當你選擇不回答時。」她伸手句著他的手臂踏上小徑。「然後你改變話題、問問題。那就是你避開棘手問題的方式。」

邁克想就在此地親吻她，但是良好的禮教阻止了他。「既然妳這麽了解我，我會考慮把畫還給妳。」

她揚起一邊眉毛。

他勉強地說：「沒有條件。」

「你真是仁慈的化身。」她如此說，意義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。

走出招待所後，邁克便開始尋找清道夫，但小徑上空曠無人。

「誰得到最多枚先令？」

「妳想是誰呢？」

「諾奇。」她笑著問他：「我能得到一先令嗎？」

邁克心中浮現數個無害的回答，但他把它們全拋棄了。「我心中有個更甜蜜的報酬、更私人，只為妳——」

紅暈染上她的雙頰。「我可以想象那是什麽。」

「是啊，呃！」

「哈！我就說吧！」

受到了教訓，邁克壓抑住為自己的談話習慣抗辯的需求。今天是屬於莎拉的。

他們在友善的靜默中走快捷方式。肥嘟嘟的鴿子或是趾高氣揚地走在小徑上、或是神氣活現地走在建築物邊緣。少數幾個商人周日下午也開店做生意，而行業公會則大門深鎖。車道上毫無人煙，只見馬車與轎輿。

天氣溫暖宜人，偶爾飄來幾片雲在城鎮投下陰影。邁克離開海關大樓時太過匆忙，以至於忘了帶披風，但是他卻不會想念披風的暖意。他猶記得初抵蘇格蘭時的冷冽，他認為愛上身邊這個女人並不是他離開印度之後的唯一改變。如今他也十分適應愛丁堡的氣候狀況了。

騎兵客棧的門房急急引他們入內。邁克停下來，黑漆漆的房間讓他一時間什麽都看不到。等他適應了光線，他看見椅子、凳子都倒豎在餐桌與吧臺上。有個清掃女仆沾濕了拖把擦洗已磨損的地板，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灰水味。

莎拉伸手在鼻子前面揮動。邁克協助她脫掉披風。「妳願意先跟我回房嗎？」

她的視線倏然迎上他的。

他迅速添加一句：「等到女仆做完，空氣就不會這麽嗆人。」

「不要試圖裝出無辜的模樣，黎邁克，你的大膽破壞了效果。」

他微笑，領著她走向階梯。「似乎有些奇怪，不過沒有威廉在階梯上絆人或諾奇──」

「邁克爵爺！」

邁克轉身看見店主匆匆向他們走來。

他拿出一個藍色小盒子。「有人把這個留在這裏要給你。」

他身邊的莎拉喘了口氣。「誰？」她尖銳地詰問。

男人聳聳肩，雖然訊息是留給莎拉的，他仍恪守禮節地對邁克說：「門房帶進來的。說是個陌生人給他的。」

「端兩杯溫酒──立刻。」

「嗳，爵爺。」

邁克急於把她帶走便接過盒子，領著她進入他的房間。

莎拉踩著沈重的腳步上樓。不過數分鐘前她才在心裏與孟藍棋和解了，他好像聽見了她的話般，送來這件象征他們疏遠的東西──施威爾送她的項鏈。這個盒子與項鏈是她的親生父親送的生日禮物。

邁克等到她坐在舒適的椅子上才把盒子給她。「這是妳的吧？」

她的手搖晃不穩地放松並打開盒蓋，緞質襯裏上躺著一張折起的字條。其下是那些黃金珠子，有些碎了，還是她留下它們時的模樣。施威爾的殘酷依舊像皮開肉綻的傷口隱隱作痛。她已經原諒藍棋了，他的解釋與辯解仍在耳畔回響：莎拉姑娘，我絕不會放棄妳的。

她關上盒蓋。

「是妳的？」邁克問道。

「我不要了，你拿去。送人或丟到垃圾桶裏。」

「好了，莎拉。妳這麽勇敢，不會逃避區區一張紙條及一捧珠子的。看看紙條。」

他命令的語氣讓她驚詫不已。

門上傳來砰砰巨響。

「現在就看。」邁克過去看是誰在那裏，莎拉打開盒子取出字條。羅斯公爵特有的字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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